长几上横搁一柄连鞘长剑。剑身长三尺三寸，剑柄长四寸，鲨皮剑鞘上刻有几个篆文，黄金吞口，棎木为柄，上面缠绕青丝，剑柄末端缀有一块白玉。一双纤纤素手轻抚剑鞘，早春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，映得那一双手如同白玉一般晶莹剔透。
“还有哪位大爷愿意一试？”抚剑少女抬起头来，看着屋内众人，嫣然一笑。
众人一阵骚动。隔了好一阵子，一位粗壮的短发少年腾地站起身来，大声说到：“我来！他奶奶的，我就不信这个邪！”少年大步跨到几前，从少女手中接过长剑，一手握鞘，一手握柄，脸色凝重，双臂使劲一拉。那柄长剑纹丝不动，剑鞘还是套在剑身上。
众人又是一阵骚动。少年颇有些尴尬，深吸一口气，双唇紧抿，“嘿”的一声吐气运劲，双臂再次使劲，却还是不能拔剑出鞘。
人群窃窃低笑。粗壮少年满面通红，猛地里“嗬”的一声大吼，声震屋宇，两手用力拉扯，额角青筋暴起。说也奇怪，剑身与剑鞘就似铸成一体般，不见丝毫松动。
屋里的几位少年忍不住哈哈大笑。拔剑少年恼羞成怒，破口大骂：“操你奶奶的，有什么好笑！有种的刚才怎么不拔它出来？”说着将手中长剑往桌上重重一拍，梗着脖子瞪着那少女，喝道：“你个小丫头片子！我李孟在京城混了十几年，几时有人敢耍老子！别说这小小的翠红楼，就是探香坊，快活林，什么样的红姑娘我没玩过？就你这臭嫖子，敢在老子面前摆谱！”
那少女微笑道：“这位李公子好大的脾气。小女子离乡背井，初来京城，多亏翠红楼的妈妈收留。各位大爷肯赏脸捧我的场子，小女子感激还来不及，哪里敢有二心？只不过咱们有言在先，谁能拔出这柄太阿剑，就能在我这琴韵阁留宿。您几位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，该不会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吧？小妹初来乍到，不懂规矩。有什么得罪之处，还望诸位大爷多多包涵才是。李公子请稍坐，待小妹给您斟酒陪个不是，再唱首曲子替您消消气，如何？”
这李孟可不吃这一套，瞪着双牛眼只是骂：“妈的，少来这一套。老子来这儿找你三趟了，白花花的银子丢给你，却连手指头儿都没摸到，还拿个破剑糊弄老子！老子今天先教训教训你，回头再找老鸨算帐！”说着双手抓起长几一掀，就要撒野。
谁知这一掀，小小一张长几居然重如泰山，纹丝不动。李孟吃了一惊，抬头看时，一个老头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旁，一手搭着长几，冲他冷冷说道：“小兄弟，有话好说，莫要难为小姑娘家。”
这老头脸庞消瘦，一身青色旧袍，刚才就一直站在门旁看诸位少年拔剑。李孟原以为他是哪个公子带来的家仆，也没在意。没想到他现在居然敢出手帮那姑娘！李孟怒不可遏，一把抓住老头衣领，挥拳猛击他面门。那少女眼见老头瘦骨伶仃，断难挨这一拳的，不由得失声惊呼．却见老头沉腕往李孟揪他衣领的小臂上一压一带，李孟收势不住，身子往前倾倒。老头一个侧身，肩膀在李孟胸口上轻轻一撞，将他粗壮的身躯直撞得腾空飞出，呵叱一声压碎几旁的一张小桌。
这几下兔起鹘落，少女惊呼未了，李孟已经倒在五步之外。堂中几位少年吓得目瞪口呆。李孟一个鲤鱼打挺，站起身来，脸色铁青，一声不吭，刷地自腰畔抽出配剑，直刺青衫老者胸膛。
这一剑又凶又疾，众人眼前一花，定睛看时，李孟的剑已在老者胸口直没至柄，剑身从他背后透出！众人还来不及惊叫，却见青衫老者胳膊一夹，李孟惨叫一声，长剑脱手，老者伸手一抄，已擎剑在手，剑光在李孟身上一闪即收。
原来刚才李孟挺剑刺到，青衫老者身形微晃，已避过胸口要害，胳膊一张一合，让长剑从他左腋下穿过，又将李孟手腕牢牢夹在腋下，何曾得一根寒毛？旁人看来，却象煞是长剑透体而过．再看李孟，却也是豪发未损，只是胸膛上的衣裳被划破了四道口子。
三横一竖，正是工工整整的一个“王”字！李孟面如死灰，想起老者只要手上多加半分气力，自己此刻早已被开膛破腹，不禁吓得两腿发软。
从刚才李孟掀桌子起，异变突生，令人眼花缭乱，其实却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。
一时间，大厅上鸦雀无声，众少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。
忽然闻得“啪啪”几声异响，吓了众人一跳。定神看时，却是那翠红楼的姑娘笑盈盈地在鼓掌。
“好一招‘回风舞柳’，这位老爷子好俊的剑法！"姑娘笑看青衫老者，鼓掌赞道。
“嘿嘿，老夫看走了眼，原来这位姑娘是个行家，倒是老夫多事了。”老者摇头苦笑，掷剑于地，转身在几旁坐下，却视呆立眼前的李孟如不见，再也不瞧一眼。李孟口唇嗡动，想说几句场面话下台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；想偷偷溜走，转头看看门口，再看看老者，却怎么也不敢迈出步子；至于说拔出插在地上的剑再打，却是想都不敢想了。
呆立半饷，终于退后几步，靠在柱子上，那额头冷汗却还在滚滚而下。
少女向青衫老者深深拜了个万福，道：“老爷子取笑奴家了，奴家手无缚鸡之力，哪里敢称什么行家了？老爷子仗义相助，奴家深感大德。听老爷子口音，却不象是京城人氏，请教老爷子府上何处，尊姓大名？奴家无以为报，唯有替老爷子供个长寿香，每日祈神保佑恩公福寿安康。”说着又是一个深深的万福。
老者哈哈一笑：“姑娘折杀老夫了。草莽野夫，怎受得起姑娘的大礼。老夫姓楚，单名一个‘山’字，从开封访友归来，顺道到京城来打听些消息。”
“哦？”少女眼波流转，“原来是楚老爷子。恕奴家多嘴，老爷子敦厚侠义，今日怎么会到这翠红楼琴韵阁来？莫非……是为这‘太阿’剑而来吗？”
“哈哈，小姑娘真是冰雪聪明。老夫昨日听说这翠红楼三个月前新来了个婉月姑娘，京城誉为青楼一绝。而且有个奇怪的规矩，客人拔不出她的太阿剑，就无缘一亲芳泽。
更奇的是三个月来宾客盈门，却无一人能蒙姑娘垂青。老夫年迈粗鄙，本不该来打扰姑娘清静，奈何平生嗜剑如狂，一时好奇心起，忍不住来看看这柄奇剑。敢问姑娘为何立此规矩，此剑又是从何处得来呢？”说到此，老者炯炯双眼直盯婉月姑娘，期盼之情溢于言表。
大厅中那帮少年本来就对此剑极为好奇，此刻不由都屏息静听。几个原本想离去的人也都坐了下来。李孟一时也忘了刚才的凶险，竖起耳朵盯着婉月姑娘。
婉月微微一笑，道：“楚老爷取笑了。奴家当初定此规矩，原本不过是想让那一帮无行浪子知难而退。想这‘太阿剑’原本不是人力所能出鞘，便是奴家，也从未见到有人拔出过呢——不过，此剑原来的主人却说，天下自有能人可让此剑出鞘。说来话长，这太阿剑原是三年前一位青年剑客送给我的……”
“青年剑客？这人叫什么名字？怎生模样？现又在何处？你是在哪里遇见他的？”青衫老者打断婉月的话问道。